密林_花匠

马蹄不停不歇，从裸露岩层的不毛之地回到草原，再奔向丛林，密林近在眼前，枯槁的树木根茎虬结，无数粗壮的藤蔓垂坠下来，将前路遮挡的密不透风。

莱戈拉斯伸手抚摸这些苍老的藤蔓，感受着它们在漫长岁月里积累的灰蒙沉寂。这一代鲜有生灵出没，太多的荆棘藤蔓让人难以踏足。莱戈拉斯绕着这片藤蔓走了很久，终于找到一条前人踩踏出的羊肠小道，它被落叶掩埋，不细看很难察觉。顺着这条小道走下去，弯弯绕绕，前途笼罩在一片雾霾之中，空气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呼吸声，安静到不可思议。

这里没有鸟声虫鸣，没有草业的蓬勃和花朵的幽香，像是一个坟场，葬着沉默的岁月，那遮天蔽日的藤蔓和荆棘，便是死去已久的尸骸。

莱戈拉斯并不畏惧，他沿着小路一直向前，终于走出迷雾。

前方不远，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冠，能看见巴德口中所说的风车。

漆黑的巨大风车，用木头勾出框架，蒙上防水的油布，久经岁月拷打，依旧吱吱呀呀转动，掀起一股又一股的不祥之气。

莱戈拉斯双刀在手，朝着前方破落建筑走去。小道的尽头，是一所破败的房屋。无数木板横七竖八胡乱的钉成房子的模样，看起来四处透风，摇摇欲坠，房顶高高耸起，像巫师带的尖顶帽。最高处钉着风车，被风吹动发出干涩的噪声。

这一切都是黑色的，木板，砖石，风车，甚至门前的台阶。没有反射与层次的极黑，压抑而诡异。

莱戈拉斯用刀尖推开房门。

“噗啦啦啦啦……”一群受惊的蝙蝠冲出，乌泱泱的扑过来。

莱戈拉斯侧身避过。

尘埃落定，大门微敞。内里乌黑死寂，泛出阵阵恶臭。

“库伦！”莱戈拉斯喊道，“出来！”

没有人回答，敞开的大门连接一个阴沉的空间，不知道内里会有怎样的妖魔鬼怪。

莱戈拉斯握紧双刀，朝屋子内走去。

屋内乱七八糟堆满了不知名的物件，各种肮脏的坛坛罐罐，以及许多会出现在巫术书籍里的小东西堆满了储藏架，耗子尾巴，蝙蝠翅膀，乌鸦的脚爪，座狼的皮毛，林林种种，不一而足。天花板上垂下一捆捆不知名的干瘪霉变草药，间或掺杂几枚风干的动物头颅，眼珠浑浊暴突，獠牙外露，散发出熏人的气味。

莱戈拉斯小心翼翼地绕过它们，警惕的环顾四周，空间不算小，却都塞满了邪恶巫术所需的各种恶心材料，满满当当，几乎无处下脚，要说这个地方还有哪里能藏人，大约只剩高大橱柜的背面，或许会有一个小空间。

莱戈拉斯慢慢的走过去，猛地扬起刀……

一个人躺在柜子后头的靠椅里，他显然不能回答莱戈拉斯的疑问了。

他已死去多时，皮肉风干，和他收集的动物头颅十分相似。

莱戈拉斯烦躁地踱了一圈，不得不着手查看死人膝头的那本沾满灰尘的大部头记事录。

他很快在这本书中找到了破解巫术的方法。莱戈拉斯默默背诵着咒文，将他们牢记在心。至此，他的任务已经完成大半，本应该马不停蹄回到长湖，立刻配置解药。

可是他站在那里，手指迟疑地落在邪恶的咒文之上。

这种巫术，能让任何生物发（隔一隔）情。

他的脑海里闪过中巫术的精灵将手指落在他膝盖上的模样。

手势很轻，隔着衣料缓缓向上，摩挲他健硕的腿部肌肉。

他躲开了她的手指，也不对这样的诱惑动心。

而他内心深处，被层层叠叠礼义廉耻所禁锢、堙没的角落里，有念头蠢蠢欲动，迫使他移动指尖，翻到那一条邪恶无比的咒文之上。

王子殿下鬼使神差地继续读了下去，直到他确定记住了黑巫术的配方。

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记住这些，他的心跳得非常快，以至于不得不大口呼吸来平复这突如其来的紧张感。

不合时宜的，他又想起了他的父亲。他总是平静而专注，莱戈拉斯似乎从未见他欣喜若狂，也从未见他失魂落魄。瑟兰迪尔的热情他没有亲眼得见，想象起来无从着手，而这样的空白比任何具体的景象更让他神往。

他是不是也有过感情上的匮乏或饥渴？和欲望无关，单纯地想要爱或者被爱，会不会也渴望有进一步的接触？比如长时间的亲吻，长时间的聊天，却没有需要达成的目标？

莱戈拉斯摇晃脑袋，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从脑袋里晃出去。

“维拉在上……”他小声嘀咕，“我在想什么……”

他迷茫而无措，为自己见不得人的小心思羞愧万分，却又克制不住自己去想，去琢磨，为了这些模糊的、永远没有确定答案的猜测牵肠挂肚。

明明知道这是一条绝路，他却总是想要竭尽全力地去试探它的边缘和尽头。

“这是不对的。”他闭上眼，将书本重重合上，丢弃在肮脏的地板上。

书本撞击地板，发出沉闷的声响，打碎了窒息的寂静。

下定决心的莱戈拉斯点燃火把，将这罪恶之处焚烧尽殆。

浓烈的黑烟腾空而起，发出诡异的恶臭，惊起乌鸦数只，聒噪着飞远。

黑烟并不散去，而是催动风车一轮一轮转动，慢慢地向下沉淀，像一朵蘑菇云，要将整个藤蔓缠绕的谷底包围。莱戈拉斯蹙着眉，想要后退几步避开浓烟。突然有乌鸦俯冲而来，黑色的羽翼拉来不祥的幕布，朝他劈头盖脸地扑过来。莱戈拉斯挥刀赶走乌鸦，却也身陷黑烟之中。

腐臭的气味经过焚烧，熏人欲呕。

他警惕地观察着周围，握紧手中的短刀。

有笑声自黑雾深处传来。

“谁？”莱戈拉斯喝到。

“我是谁不重要……”那声音桀桀低笑，“重要的是你想要什么。”

“我想要什么？”莱戈拉斯反问道，“你知道？”

“他真是一个美人不是吗？”那声音近在眼前，低哑荒谬。

莱戈拉斯挥刀斩去，人间的刀斧却不能伤及无形的幽灵。

“这是一个好主意……”他劝说道，“你也拥有解药。”

“滚开！”莱戈拉斯一刀接一刀地劈砍下去，想要将看不见的蛊惑碎尸万段。

“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中，你要相信自己……”那声音锲而不舍地说下去，“生命这样漫长，如果没有希望，和死去又有什么分别呢？”

“滚开！”莱戈拉斯不去听他的低语，不去理会暗自蓬勃的心跳，只低头向前冲。

没有实质的形体阻拦他，他却觉得脚下千斤重负每迈出一步都需要极大的意志力。

“你要离开这里？当然当然，去吧孩子，去找你内心深处真正需要的东西！”

黑烟终究散去，风车和房屋仅剩几块黝黑的残骸，微微散发着恶臭。

莱戈拉斯闭着双眼，挥舞双刀朝着周围一顿猛砍，腐朽的藤蔓垮塌崩离，摧枯拉朽一般坍塌下来。来时的小道清晰地向前延伸。

那是谁？黑巫师加德里斯？库伦？他为什么要说这些？

莱戈拉斯十分后悔自己偷窥了值得诅咒的巫术，毕竟记忆是无法焚毁的，那邪恶的配方在他脑海中浮浮沉沉，仿佛有生命一般挥之不去……

莱戈拉斯赶去长湖，按照书上的指示配好了解药。杂货店老板热情洋溢地询问面前这位如同上等宝石打磨出来的精灵：“还需要点什么吗？”

莱戈拉斯垂下眼眸。

他应该立刻离开，马上找到巴德，和他一起将中了巫术的精灵解救出来，而不是在这家店门口徘徊不去。

他都知道，却说服不了自己。

‘不会有什么坏处，我不会使用它。它在我的手里，不会变成邪恶的武器。’他着了魔似地说服自己。

“需要什么您尽管说，我这里有全中土最齐全的巫术用品。”店老板自豪的拍着货架。

“我要……龙木，猫火草，渡鸦舌，还有……”莱戈拉斯把眼前不断环绕的字节读出来，机械干涩，额头有汗珠沁出，握紧的掌心一片湿濡。

他眼睁睁的看着店主装好那些应该下地狱的东西，交到他的手上，又将它们藏在最贴身的口袋里。

他喉头干涩，胸腔收紧，一股奇妙的满足感涌上心头，催发心跳如鼓。他不愿意评价是非对错，只是消极地不去想，轻咳一声整顿心绪，拿着解药配方直奔洞穴。

肮脏的洞穴里，得到救赎的精灵惶惑地挤在一起，默默垂泪，莱戈拉斯不知道如何安慰她们，倒是巴德请来几位慈眉善目的嬷嬷好言安抚，并替她们清洗，换上干净的衣服。

“谢谢你，巴德。”莱戈拉斯沉沉地出了一口气。

“这没什么，还请殿下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，长湖以后的贸易还仰仗密林。”巴德垂下头颅，显得十分谦恭。

莱戈拉斯知道巴德的期望，无非是稳定的贸易来往，更多的优惠扶持政策，好让饱经战火之苦的人民能以最快的速度建设繁衍。

王子颔首，召唤他的族人们坐进巴德安排的马车，折回密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