密林_花匠

故事渐渐接近尾声，莱戈拉斯和瑟兰迪尔心中最隐秘的伤害都浮现出来，化成有形的伤害，接踵而至。

小伙伴们，深呼吸一下，这一次的伤害吧，嗯，很甜，糖里不止有毒有刀，那还有炸药……

准备好了吗？开始了……

他扬起脸，国王那件矜贵的外衣包裹住惨淡的灵魂，一字一句都骄傲：“告诉我，亚丁山是什么，在哪里。”
杜林伦的声音十分黯淡：“亚丁山在您的心里。”
“什么？”瑟兰迪尔扬了扬眉，“什么意思？”
“那是不应该出现在中土的地方，不应该被任何人踏足……”杜林伦的语速渐渐加快，“轮回，审判，剥夺，只要有遗憾，只要有悔恨，就会被它们变身的怪物吞噬……没有人逃得过，没有人……当然，如果您能……”
杜林伦的声音戛然而止，和出现时一般突兀。
瑟兰迪尔忍不住上前一步：“杜林伦？”
这一步猛然踏空，伸出的手什么都没有抓圌住，五脏六腑悬在半空，一声惊呼卡在咽喉，吞吐不得，只得坠落，只能坠落……

莱戈拉斯自半空坠落，岩浆在下方沸腾，硫磺的气味扑面而来，与死亡只有一线之隔。
那致命的灼热并没有如约而至，他跌落到另一处，周遭不再是火山内部燥热烦闷的熔岩绝壁，而是难以用语言描述的东西，像一个管道，其中充斥着光彩夺目的景象，如漫天烟花绽放，色彩庞杂，闪耀和转换的速度都快到不可思议，任谁都无法在一眼之间得到完整的信息。
莱戈拉斯如同裹在山洪中的一粒沙，被迫跟着庞杂的讯息一起坠落。
“啊！”落地的一瞬间，浑身骨骼都酸痛。莱戈拉斯慢慢地抬起头，看到了他自己。
他浮现于远处虚无的光影之中，如同出现在一个小小的万花筒里。
战士被鲜血浸染的容颜坚定果敢，而后一点点变小，两颊饱满的小男孩，带着笑意，摩挲着弓箭。
一双手伸过来，包裹他小小的手掌，指点他拉开长弓，瞄准目标，射圌出人生第一枚箭矢。
温厚的嗓音响起，是欣喜，是安慰：“做的好。”

莱戈拉斯长大一些，金发编成战士模样，穿一身利落短打，在密林深处尽情奔跑，在盘根错杂的树丛中跳跃，飞奔。
远处，目力能及的最远端，一个模糊男人的身影站在地宫大门前，似乎朝着莱戈拉斯眺望，神色中满是期待和骄傲。
接下来的画面都与这个人有关。或站或立，或在密林深处踱步，或在壁炉边小酌，画面一点点清晰，瑟兰迪尔的眸子隔着时空，与莱戈拉斯对望。
莱戈拉斯怔怔地看着，渐渐地，眼中有泪。
画面一路向前，莱戈拉斯在战场厮杀，和之前相比姿态分外僵硬，不知道是否有伤痛羁绊他的脚步，每一次抡起双刀都显得十分吃力。
血色在眼底堆积，画面变得狭隘，模糊不清。一声我愿意从天而降。埃尔隆德和瑟兰迪尔的拥圌吻无限放大，充斥整个空间。无法逃避，无法自救，莱戈拉斯只是瞪大双眼，眼睁睁看着漫天的血色劈头盖脸。
瑟兰迪尔像是感应到什么，自埃尔隆德怀里回头，朝着莱戈拉斯所站之处长久地凝望，苍蓝色的眸子里流转着冰川的色泽，一点点地湿圌润，一滴泪水突破眼眶，变成真实的水滴，从画面中跌落。
莱戈拉斯忍不住伸出手，看着那滴泪水落在掌心，带来的竟然是火焰烧灼的疼痛。
莱戈拉斯强忍着疼痛，伸出手去碰触瑟兰迪尔沾满泪水的面颊。手指碰触到画面的那一瞬间，整个景象全然消失，留下斑驳昏暗的岩洞，被不知名昆虫发出的荧光照亮。
唯独水珠接踵而至，幻化成包含锋刃的火焰，在莱戈拉斯的身上和心上留下一道道真实的伤口。
“啊——”他忍不住低吟，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双手被细小的刀锋一点点割开，向前、深入，短短数分钟时间，他浑身都浸透了鲜血。
那疼痛是活的，缭绕在他周圌身，一点点用力，挤压，切割，疼痛在皮肤和骨骼中扎下根须，向内脏蔓延。他挺直的脊背不堪重负地弯折下去，双臂环抱，徒劳抵抗。
“莱戈拉斯……”极轻微地呼喊在身后响起。
莱戈拉斯心下一沉，急忙转过身去。
是瑟兰迪尔。
他被铺天盖地的黑色利刃包围。不知名黑色金属锻造成的细薄剑刃悬浮在半空，沿着看不见的轨迹向前，一一戳穿他的手臂，双圌腿，肩胛，并停留在那里，鲜血如瀑，汩圌汩而出。
“瑟兰迪尔！”莱戈拉斯在剧痛之中奔跑，硬生生挤进刀锋铸成的屏障之中，奋力抵挡这可怖的伤害。可惜无论踢打还是晃动都不能改变黑刃的轨迹，它们悍然停留在半空，纹丝不动，只等一个契机，便要扎进瑟兰迪尔的身体。
莱戈拉斯只得伸出手，在致命伤害到来之前，让自己的身体成为最后的铠甲。
黑色的刀刃出奇的锐利，穿透手掌如同切开一块黄油那么轻圌盈。紧接着，它停留在那里，丝毫不变自身轨迹，连带莱戈拉斯的手掌一起，保持着悬在半空的姿态，动弹不得。
尖锐的疼痛顺着神经一路狂奔至大脑深处，掀起惊涛骇浪。除了疼痛之外，还有隐秘的，属于瑟兰迪尔的痛苦。
欧洛费尔的双眼蒙上一层灰翦，金发散在身侧，手里紧紧握着残剑，大氅上浸透黑红色的血液。瑟兰迪尔跪下，向他伸出双手。
旁边有风吹过去，树林在远处起伏，阳光照下来，照见一个失去亲人的男子，低低伏在生死离别前颤抖。从没有泪水，没有哭嚎，只是颤抖，得了重病一般停不下来。

又一支黑刃落下，莱戈拉斯抬起手臂，任它直直穿透肌肉，停留在上臂……
巨龙掀起滔天火焰，烧红整个夜空，无数精灵死去，铁链从四面八方挥舞缠绕，却极难将它禁锢在方寸之间。
巨龙昂起首，从上腹到咽喉透出火焰燃烧的灼热光芒。
“布阵！”瑟兰迪尔举起长刀，在夜色之中指引着前行的道路。
火焰自巨龙口中喷射，烧灼得大地开裂，不幸裹夹其中的精灵瞬间灰飞烟灭。
火焰横扫，直直朝着瑟兰迪尔扑来。
避无可避。
一个娇小的身影扑将过来，爆发出无穷的力量，将瑟兰迪尔撞出火焰范围。烈焰擦过瑟兰迪尔的肩胛和面颊，带来无可逆转的损伤。
娇小的身影在烈焰中消失，没有来得及道一句离别……
那一瞬间的撕裂真实存在，从指尖到头皮，一寸寸碎裂，他伸出手，什么都握不住。

黑色的刀刃调转，朝着瑟兰迪尔的咽喉而去，莱戈拉斯慌忙转动身体，用肩胛接下……
夜色长风，吹气瑟兰迪尔的长袍，眼前是悬崖绝壁，星辰在前，似乎触手可得。幽幽的歌声自转角处传来，一字一句都温柔。
“你很甜，足够抚圌慰我的伤痛，第一眼我就知道……”莱戈拉斯的嗓音那么轻，那么缱绻，不是平日里熟悉的莱戈拉斯，在会议室里，在战场上，那个果断灵敏的莱戈拉斯，这个声音是粘圌稠的，懒洋洋的，低沉却充满蛊惑力，浸透了夜色的昏茫。
一股难以言说的酸楚从脚底升起，密密麻麻布满全身，接着是疼，火圌辣辣烧灼心肺。莱戈拉斯看见瑟兰迪尔转身逃跑，那姿态如此狼狈，如此惶惑，是失去，是断裂。
疼，撕裂心肺的疼，钝刀剜肉的疼，血脉沸腾的疼，泪水自面颊攀爬而下，留下温暖的足迹。

最后一支利刃在瑟兰迪尔的心口升起，通体漆黑的刀刃，看不出材质，却致命。
莱戈拉斯深吸一口气，一点点将手臂自凝定如石的刀刃上穿过，脱离，留下一股股滚烫的鲜血，拼尽最后一点气力，赶在黑刃抵达的最后一瞬间用身体将它拦截。
岩洞中燃着炭火，把洞壁照耀的格外温暖，瑟兰迪尔拥着莱戈拉斯。
“你会幸福的……我知道……只要您忘了我……”呢喃声软弱，是最灰心的放弃。
一个吻突如其来，和着泪水，交融彼此。
“我们是不是……都错了……是不是……太晚了……”瑟兰迪尔抚摸着莱戈拉斯的长发，嗓音如此颓丧，又如此深情。纵然再多的缱绻最终还是别离，他们之间的沟壑太深，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伦理纲常都不容许这悖逆的感情生根发芽。
瑟兰迪尔转身，离去，去到另一个人的身边。
而那伤害是真实的，幻化成乌沉沉的刀刃，悬在咽喉，几近致命。
这些黑刃是瑟兰迪尔的恐惧、幽闭、压迫，是他的孤独、悔恨、失落，是他的忧郁、狂躁、幻灭，是他的逃避、放弃、虚无。
刀刃蜂拥而来，带来的伤害交织成网，每一根网线，每一个结点都足够强烈到令人全身心呐喊。唯独想到死亡时才会掠过一丝难得的平静，与虚幻中品尝到幻灭念头那无法忽略的甜美滋味，身体为之颤抖不已。
如此感受，在莱戈拉斯内心深处上演，轮回，坍塌，毁灭。

周遭突然安静下来，幻境消失，鲜血落地的滴答声伴随着二人的呼吸，起伏不定。
“莱戈拉斯？”瑟兰迪尔抬起脸，隐约有期盼在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面庞上沉浮。
“是我……”莱戈拉斯一点点移动肩胛，将手臂自利刃上脱出，沾染鲜血的手指一点点攀上瑟兰迪尔的面颊，“我在这里……”
瑟兰迪尔闭上眼，手臂用力向前，一点点自刀锋上挪出，鲜血一瞬间自创口中喷射而出。过程缓慢而痛苦，黑刃带来的伤害，在身体，在心头，血肉模糊。
直到逃离最后一根黑刃的束缚，瑟兰迪尔软下来，朝着莱戈拉斯倾倒。
二人委顿在地，深一口浅一口地喘息。
“莱戈拉斯，你受伤了吗？”瑟兰迪尔伸出手，慢慢地沿着莱戈拉斯的面庞向下触摸，却被莱戈拉斯握在手心。
“没有，都是皮外伤，没事……”莱戈拉斯短促地笑了一声，“ADA，我们怕是找不到黑巫师了……”
“我们尽力了……”瑟兰迪尔低喃着，感受到血液无声无息地流失，带来寒冷和恐惧，“你冷吗……”
“过来。”莱戈拉斯手上用力，将瑟兰迪尔拥进怀里，血腥味浓郁，无法分辨究竟是谁的鲜血，滚烫热烈。
他用力地拥住瑟兰迪尔，全心全意地感受着怀中人的气息，他闭着眼，遵循心头唯一的渴望，轻声开口：“ADA，不要和瑞文戴尔联姻，好不好？”
“……”
“不要成为别人的伴侣……不要离我而去……不要形同陌路……”莱戈拉斯呢喃着，像是在说梦话。
“好……”瑟兰迪尔点头，很轻，“不成为别人的伴侣，不离开你……”
“嫁给我……”
“嗯？”
“嫁给我，做我的伴侣……”莱戈拉斯伸出手，轻轻摩挲瑟兰迪尔的长发，小心翼翼地模样如同对待稀世珍宝，“每天一睁开眼……就能看到你，每天睡去之前，最后看见的，也是你……”
瑟兰迪尔喘息着，握紧莱戈拉斯的手指。那一瞬间，他什么都不想顾忌：“好，我答应你……”
莱戈拉斯的嗓音活泼起来，带着笑意，每一个字都幸福：“那就说定了……可是陛下啊，如果你嫁给我，就再也不能做国王，我也不再是王子……或许要流浪，或许要风餐露宿……我也没有办法给你打造昂贵的额冠……”
瑟兰迪尔抬起头，凑到莱戈拉斯的耳边，轻声说：“如果是你，给个花环，我也嫁……”
那嗓音如此温柔，如羽毛擦过砂纸，带来幸福的颤音。
莱戈拉斯笑起来，极轻，笑声在咽喉处滚动，那么快活，两眼闪闪发亮：“好啊，等我们出去……我给你做花环……”
瑟兰迪尔也笑，每一个音节都勾连烈火燃烧的疼痛，他却笑得坦然快乐：“你笨手笨脚的……能做出什么好东西。”
“试试嘛……”莱戈拉斯的面颊贴上来，在他发心停留，“你要是不喜欢……我就一直做下去……春天的风信子，夏天的桔梗，秋天的迷迭香，冬天的……山茶……总有……你喜欢的……”
“你怎么了？”瑟兰迪尔在疼痛中咬紧牙关，轻声问道。
“瑟兰迪尔，你要记得，我爱你……我做错了很多事，错过了很多机会……”莱戈拉斯的嗓音低下去，手指轻轻抚摸过瑟兰迪尔的额头，眉宇，颧骨，到达耳尖，在耳廓里转一圈，轻轻落下来，久久地停留在他的面颊，“希望我能有机会弥补……”
“莱戈拉斯？”瑟兰迪尔从莱戈拉斯的声音中听出遗憾，轻微，却不容忽视，他忐忑地睁大双眼，眼前依旧是浓稠的黑。
“嗯？”
“你不舒服？”
“我在想……应该给你的花环……配什么样的花朵……”莱戈拉斯的声音轻微，像是一场激烈战役过后，昏昏欲睡的那种疲惫。紧贴瑟兰迪尔面颊的手悄悄垂落下去，像是终于坠入到睡梦之中去，连呼吸都不可闻。
“莱戈拉斯？莱戈拉斯！”瑟兰迪尔的手慢慢地攀上莱戈拉斯的面颊。
那一瞬间，有光刺进他的双眼，难以忍受地疼痛钻入大脑，迫使他紧紧闭着眼，呻圌吟自喉间滚动。
再一次睁开眼，看到的是莱戈拉斯灰色的脸庞。他的双手环在瑟兰迪尔的肩头，维持一个保护的姿态，僵硬。
置换双目后重见光明的条件很简单，一是接受者毁去双目，二是……
瑟兰迪尔微微张着唇，目光渐渐下滑。
莱戈拉斯的身体上布满刀伤，有一些割裂皮肉，有一些穿透肢体，更甚者，在他的腹部留下一个贯穿伤，鲜血尚且温暖。
“莱戈拉斯……”瑟兰迪尔轻轻拍打他的面庞，像是要将他从熟睡中唤圌醒，“醒一醒！莱戈拉斯！”
他闭着双眼，嘴角有一丝笑容，似乎深陷一个甜美的梦境，不愿醒来。
瑟兰迪尔突然轻声笑起来。
笑容在他面颊绽放，是中土最美妙的风景。
随即一枚泪珠突破眼眶，直愣愣落下去，落在莱戈拉斯青灰色的面庞上。
恐惧如烟花炸裂与胸口，让血液哗哗倒流到了喉头和太阳穴，下一秒钟就会冲破血管和皮肤，猛烈地喷发出来。
瑟兰迪尔的内心拼命狂叫，想要挣扎，想夺路而逃，逃到一千里以外，逃到深深的地底，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。但这一切臆想都没有用，他叫不出来，动不了。声音，动作，思考，甚至呼吸都被禁锢了，活像午夜爆发的梦魇。在噩梦中，他失去一切抵抗的力量，头脑渐渐混乱，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莱戈拉斯的面颊，像是要天长地久地凝视下去。
良久，他微微张开唇，血色在一瞬间褪尽，手指停留在莱戈拉斯的面庞，一点点拭去血液，泪水，那么温柔，那么轻圌盈。
紧接着，他发起抖来。
克制不住地颤抖，仿佛从灵魂到肉体都浸泡在极寒之地的冰水里沉浮。上下牙齿相扣，发出一阵阵咔哒声。
他僵硬地伸出胳膊，将莱戈拉斯捂进怀里，面颊紧紧相贴，却只能感受到寒凉，失去生命的寒意透过皮肤传达过来，他再熟悉不过。
他屏住呼吸，青色血管在额头暴突，终于迸发出一声接近兽类的嘶吼，那是伤心到无可排遣才会发出的吼声，连着心肺血管，如垂死挣扎。
泪已流干，继之以血。
最美好的存在已经消失，无论是维雅还是维拉本人对此都无能为力。
凛冽的劲风在空气中响起，瑟兰迪尔迟钝地看一眼凭空出现的黑刃，垂头在莱戈拉斯冰冷的唇上印下一吻，声音中充满爱与欣喜，纯粹而热烈，不见丝毫阴影与瑕疵：“吾爱，我来了……”
黑刃穿透胸口，热血喷洒而出。
宁静的黑再一次遮上他的眼。